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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尘埃杂事
比起岳腾没吃上鱼头豆腐汤,只得跟着四处搜寻而来的小内侍闷闷不乐进宫去陪官家蹴鞠,郗飞景便幸运得多了。
他一翻墙,便被院子里洒扫落叶的谢家杂役发现了,杂役们嚷着“有贼”、“大胆贼子也不看看这是你哪个爷爷家”便举起笤帚便勇猛地冲上来了。
幸好郑内知便在附近,听见喊声,忙叫上其他家丁,身边有什么便抄起什么,匆匆赶来,便见与几个杂役扭打在一起的三个男人十分眼熟。
“住手住手!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是咱家大舅爷啊!”郑内知赶忙扔了手里的门栓,张开双臂,上去将几人分开。
杂役们也大惊失色,连忙停手,定睛再看,果然是好些年没来的郗家舅爷。
郑内知苦笑:“舅爷要来,怎不说一声?”
郗飞景悠悠然拍掉了衣袍上翻墙蹭到的灰。
郑内知问完也觉着可笑——也是,这位舅爷往常来也没打过招呼啊。
“快快请进!”郑内知一面请人速报郎君、大娘子与太夫人,还着人往隔房也送了信去。家中一时四处都是撒腿就跑的家仆。
郗飞景这才微微一叹:“便是不愿你们这样大费周章。”
郑内知笑着引郗飞景进内苑:“俗话说,不论三亲三不亲,唯舅父最大。舅爷是贵客,今日又是冬至,怎能慢待?这是应当的。”
虽说大宋风气已算开放,但女子婚嫁后,话语权便遭到了削弱,若是遭到夫家欺辱,舅舅身为娘家人中的当家人,便成了出嫁女与其子女最有力的靠山与支持者。这样的舅权,大到皇家争储,小到家业分割,都难以磨灭。毕竟同宗的兄弟叔侄此刻都成了利益竞争者,唯有舅舅才会全力偏向自个一边。
郗飞景如今手握重兵,又是多年未曾回过汴京,有个这样的舅爷登门,讲究些的人家,甚至会开中门相迎。
郑内知才引郗飞景迈入二门,郗氏便得了信匆匆迎了出来,远远望见长廊尽头兄长那高大熟悉的身影,她眼眶不由一热。
但她还未流泪,从外院快步赶来的谢父早已激动得未语泪先流,人还在游廊尽头,哭嚷声已经先传来了:“舅兄!竟真是舅兄回来了啊!”
郗氏的热泪顿时便消散了。
郗飞景更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谢父嗷嗷要扑过来的身子。
谢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郗氏伸手一拉,才呜呜地站住了,抓住郗氏的袖子直拭泪:“舅兄这回来了定不忙走,我要陪舅兄大醉几日!”
郗飞景嫌弃地拉开他,一把将妹妹的袖子扯回来,也不忙与他说话,转而先端详着郗氏,看了许久,才放下心来笑道:“瞧着你面色倒还好,这回的事没把你惊着吧?”
郗氏也不惊讶郗飞景似乎什么都知晓的模样,但此时人多口杂,她便嘱咐道:“进屋里说。”
几人进屋合上门,郗氏才露出笑:“这次的事多亏了九哥儿心思细密,他察觉到郭家的祸事,立即回来报信,这才有了如今的安生。”说着便将谢祁的话又与郗飞景说了一遍,“如今破财消灾,咱家虽没了些金山,倒也不至于揭不开锅,日后俭省些过也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郗飞景没想到谢家的转变竟与九哥儿有关,先是吃惊,后是喜悦:“没想到九哥儿年纪轻轻,也有了此等见识,他在何处?怎么没见着?”
谢父抽泣着插嘴:“九哥儿去漏泽园替三哥儿祭拜徐先生了。”
“你怎还哭?”郗飞景蹙起眉,又想到徐家,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徐家之事,还是万不要沾惹了。也并非我铁石心肠,虽说我等都知晓徐先生死得冤,但他家有此等祸事也怪不得旁人。徐氏一族与晋王交往过甚,在先帝朝便已无所遁形了。其中秘辛我不能多言,当初咱们与三哥儿不知内里已吃了苦头,现今谢家好不容易泥菩萨刚过了江,这样的时候,别惹得官家不快。”
先前郗飞景也不知为何高风亮节的徐先生一家会遭人毒害,死后还被先帝下旨不得收葬宗祠,将其一家人的尸身扔到漏泽园去。后来知晓内情后,才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徐先生的确是无辜牵连。只是宗族同气连枝,顶着这个姓氏,被先帝迁怒也没法子了。官家登基后也不好更改先帝的旨意,便只能这般将错就错,含糊下来。
郗氏叹了口气:“我知晓,但徐先生对三哥儿是有恩的,他们的墓没有立碑,除了自家人,没人知道九哥儿去祭奠谁……何况,今年只怕是最后一回了。”
顿了顿,她沉声说了谢家如今的打算,“阿兄正巧回来,我便与阿兄透个底。如今阿虫辞官赋闲在家,谢家几个在外为官的子侄接到信也已相继辞官。从此谢家在官场上再无族人,我便想着将这打眼的大宅子托中人典卖,咱们便先带着家人搬回陈州老宅去,与崔家也能守望相助。”
崔家也受了波及,崔司曹的官职也叫撸了,但好歹与谢家一样,能得了信“自首”,对于这几家“识相”的,官家也没斩尽杀绝,都给留了好些家底与面子,不至于全族跟着喝西北风。
郗飞景沉吟片刻:“也好,那九哥儿呢?他不是还需接着应考?”
郗氏道:“给他买间内城的小宅子住着,再拨几户人照看便是,他素来自立,倒是不必人操心,寻常也常住书院,无妨。”
“这样也好,谢家激流勇退,日后……总还会有重回官场的机遇。”郗飞景认同地点点头,瞥了眼抽噎刚停的“阿虫”,这是谢父的乳名,他当年是早产儿,险些没养活,家里人便给取了个低贱的乳名来称呼。
“我两个没出息的弟弟,为了出卖宅邸搬家之事还闹分家,他们还做着美梦日后能复官呢,成日里吵吵嚷嚷,险些将阿娘气病了。”谢父捻着帕子角吸眼角的潮气,谢家里头也并非一团和气,外头催逼内里还要自相残杀,本就让人心寒了。
谢父本就不大会处理这些人情俗世,郗氏身为长嫂与他们争辩,倒惹得一身骚。最后逼得谢家太夫人冷冷道:“既要分家,不如先勒死了我。”
父母在不分家,二房三房舍不得这大宅,更舍不得那献出去的钱财土地,拿分家来要挟,不就是在诅咒太夫人早死么?
两个兄弟如此不孝,还合起伙来逼迫谢父这个长兄,叫他生了一肚子闷气,他与郗氏二人势单力薄,此时郗飞景来了,真如天降神兵一般,让他这个当妹夫都好似寻到了主心骨,心里有了底气,这才激动得痛哭流涕。
“舅兄,回头你来主持公道,将他们这俩不肖子狠狠训斥一顿。”谢父愤恨且挺起了胸膛,话里话外全是:我家娘子最能打最难缠的兄弟来了,看你们还敢不敢满嘴胡咧咧!
只要涉及到分割家产与矛盾纠纷,各个兄弟妻族的舅舅必到场。而郗氏的兄弟自然是最厉害的。
郗氏却淡淡道:“阿兄来了,底下仆役一定去知会二弟、三弟了,他们却缩头不敢来,定然也知晓自己理亏,说什么都不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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