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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顶着暴雨前行,可能是因为大水封路,速度在逐渐变慢,转弯的次数在逐渐增加,到最后,干脆缓缓地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旋即关上,车身随着这个动作轻微摇晃。
有什么人念叨着“麻烦”之类的话,在雨点的敲击中不甚分明,沉沉的光随着货厢厢门的开启流淌进来,照亮了货厢后段的情形,也照亮了一个将会被安澜永远记住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土黄色夹克的男人,皮肤黝黑,蓄着络腮胡,左眼皮有些无力,两个眼睛因此看着不是一样大小。他先是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爬上货厢,腋下夹着手电,左手抓着个脏兮兮的塑料瓶,里面的白色液体不断摇晃,但就算是奶腥味都压不住奶嘴上驳杂的属于同类的气味。
毫无疑问——这个团伙不是第一次捕捉小象。
安澜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穿夹克的男人瞥了一眼两头小象的古怪造型,本来打算往笼子中间走的脚步一顿,绕向了笼子的侧面,显然对两岁非洲象的力气有所忌惮,不愿意进入象鼻的袭击范围。
可笑的是,安澜本来也没打算袭击这个男人——尽管心里恨不得把他劈成两半,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是让莱娅接受投喂——但看到他这样的行为,她至少得出了这伙人惜命如金的结论。
事实也的确如此。
五分钟后,穿夹克的男人离开或货厢,又喊来一个同伙,才敢靠近她的笼子,在整个投喂的过程中还都抓着武器。估计是担心药物过量,他们没有携带麻醉枪,而是换了电击枪。
雨声震耳欲聋,胃袋里摇晃着奶液,药物还有些残存影响,在两个人类离开后,安澜很快就变得有些意识朦胧,眼睛也在缓缓地闭上,连汽车什么时候又再次发动起来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汽车似乎是开过了某个关卡,外面有急促的交谈声,有严厉的质问声,还有手掌拍打货厢侧面的“咚咚”声,但不管怎样盘问,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真正打开厢门,让安澜因为激动被提到喉咙口的心又沉沉地坠回了肚子里。
他们到底花了多少钱去打点?
被打点通的关系到底牵扯有多深?
不管怎样思索,最后都会得出一个让人嘴巴发苦的结论,而这个结论都不必是什么猜想,光是安澜在第二天看到的一切就可以提供有力证明。
盗猎分子抵达的是一个用于仓储的平房。
关着两头小象的铁笼被从车上推下,让安澜在离开家乡后第一次看到了天空,但她完全没有因为看到外面的风景或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而有什么轻快的情绪,因为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就已经像有毒有害气体一样,要让她窒息了——
极其庞杂、灰尘扑扑、隐约带点腐臭的气味。
它从平房的每一道缝隙里溢出,将屋舍外围浸泡成森冷恐怖的海洋,几乎没有可能去辨别里头究竟堆放过又还堆放着多少个同类的遗骸,是不是堆满了每一个隔间,是不是从地面堆到了天花板……只是一个照面,安澜就被摁在了海底。
就在她挣扎着呼吸的时候,盗猎分子已经把这一次收获的象牙从货厢里卸了下来,而这个场景本身甚至比这恐怖的气味还要让人头晕眼花。
在日光下看到家族的损失是一种让人麻木的体验,安澜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但她知道: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那挂着泥土、碎肉和干涸血迹的森白长牙都会徘徊在她最深的噩梦当中。
莱斯特,詹妮特,夏娅,安尔……从它们身体上取下来的部分可能会被做成筷子,做成珠串,做成摆件链……但无论做成什么,她都不会有缘得知,这将会是他们彼此之间见的最后一面。
要怎样处理这种心碎的事实呢?
又要怎样安抚陷入歇斯底里之中的莱娅呢?
莱娅,完全被巨大的恐惧和朦胧的预知压垮了的莱娅,正在铁笼里绝望地嚎叫着,红着眼睛,举着鼻子,疯狂地撞击着栏杆,直到额头和身体一寸一寸地破溃,颤抖得像风中的一片树叶。
安澜以为世界上不可能有比这更让人揪心的画面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推翻了她的想法,也让她更加意识到这个犯罪团伙的丧心病狂。
这天下午,两头小象被再次装车。
承载着她们的车辆在路途中换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换成了一辆相当有规模的重型卡车,面容渐渐开始变得熟悉的男人,马默雷纳,仍然每天数次打开厢门,有时是为了喂食,有时是为了简单清洁,但有时……则是为了放置“货物”。
各种各样的、伤痕累累的、活着的货物。
送货的人说着安澜无法听懂的语言,有当地居民,也有其他大陆的面庞,来时带着不可错认的血腥味,走时则带着一卷卷浸了汗液的钞票。
第一次被放进来的是两个用收纳箱改造的“鸟笼”,里面装着体型巨大但羽毛蓬乱的灰色鹦鹉;第二次被运上来的是三只紧紧蜷缩在一起的猎豹幼崽,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它们饿得瘦骨嶙峋,神态也颇为神经质,只是本能地支棱着耳朵。
第三次被运上来的是三个木箱,盖子打开着,嘶哑的鸟叫声随之而来。每一只野鸟都被装在单独的大塑料瓶里,三个一捆用黄色胶带捆在一起,有些瓶子里已经没了动静,臭气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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