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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君山登时明白,是那些人逼着他一路狂奔,直至来到靳府门前。
他心中雪亮:这是草原猎人惯会使用的办法。在林中追击大型猎物时,不断用箭矢射击它试图前进的方向,逼猎物受惊转身逃窜,直到跑进预定的陷阱里。
他用佩剑支撑自己起身,回头时果然见到身后绿色眼瞳的青年。
“贺兰砜……”游君山咬牙道,“没有什么巴罗沁,没有金羌和喜将军的口讯。一切……都是靳岄的计划……”
他边说边喘,手心全是血,佩剑抓握不住,猝然落地。贺兰砜眼前忽然一花,往后连弹几步——纵然他退得极快,头发也免不了被削断数根,脸颊上更是隐隐一凉,被划了一道小口。那柔软的武器砍入身旁大树,在树干上生生拖出一处刀痕。
游君山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柄软剑。他将内力注入软剑之中,柔软如纸的剑身渐渐绷直,显出醒目的一层暗红。
站在不远处房顶观战的陈霜正收拾自己的小鱼飞刀,他看见游君山这柄软剑,大吃一惊:“灯爷,这就是炎蛇剑?可这材料不是……”
“对。”沈灯点头,“岳莲楼那两把凤天语用的也是这种异色金属。你听他说过凤天语的来历么?”
陈霜摇头:“没有。最近你见过他么?他去了哪儿?”
沈灯微微摇头:“你不必问。岳莲楼没事,只是去探问一些让他心焦的事情而已。”
陈霜顿了顿,又说:“咱们不去帮贺兰砜吗?他打不过游君山的。”
话音刚落,游君山已经欺身袭向贺兰砜。他伤势极重,不过在原地站了片刻,脚下已经是一汪血洼。纵然如此,他动作仍然利落迅疾,突刺、劈砍、拖甩,炎蛇剑在他手中忽软忽直,贺兰砜招架不住。眼看被逼到燕子溪边上,贺兰砜长手一伸,抓住一根树枝便往上直跳。
游君山前行攻击,一直拖着伤腿,如今贺兰砜跳上树梢,他要回退防守,一时不能站稳,眼角余光看见贺兰砜举着手中大刀从树上一跃而下。
这是驰望原猎人砍熊的致命一刀!从上而下,力若千钧,破头裂骨——
贺兰砜这一刀中还蓄着远桑教他的力道,他长声一吼,刀势如雷如风,瞬间砸向游君山!
游君山吃力举剑格挡,实在撑不住贺兰砜大力,咚地单膝跪倒在地。他的炎蛇剑虽然灵活,但挡不住实打实的力气,剑尖刀刃相交,随即一滑,刀刃砍入了他肩膀,嗤地一声闷响。
“贺兰砜!!!”游君山愤怒大吼,“你是高辛人!与我有什么仇!”
贺兰砜不言不语,继续下压大刀。炎蛇剑一软,游君山把软剑甩向贺兰砜腰腹。但已经来不及了——大刀狠狠一拖,游君山右肩连同右臂被一同砍下,那胳膊斜飞出去,扎进雪地里。
他奋声痛呼,一吼未消,耳朵忽然嗡嗡作响。随即背后一凉,有什么从背后穿刺而过,透胸而出。
游君山一时恍惚。他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白雀关,烽火连天、冲杀处处,金羌的旗帜、莽云骑和西北军的旗帜,在飞雪与烟雾中翻卷。他急促地喘气,握剑的手颤抖着,举剑往身前之人背后猛刺。
雪真大啊。在这一战开始之前,靳明照站在封狐城城墙之上说,不知白霓和子望如今到了哪里。
他一言不发,裘辉接话:不管去了哪里,此战过后,我们便去北戎接他们回家。君山,你去过北戎吗?
游君山满耳都是嗡嗡声。他低头,看到透胸而出的剑尖。冰凉的金属被热血浸得滚烫,他用仅剩的那只手碰了碰剑刃,身体的剧烈疼痛令他眩晕,令他忽然回忆起靳明照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他跟随的忠昭将军何等厉害,即便不解、震愕,也仍在回身的瞬间,给了他几乎可以毙命的一剑。
游君山回头,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喊:“靳岄。”
靳岄半张脸布满喷溅的血,双手握紧剑柄,长剑几乎没入游君山背部。右肩的血像水一样淌着,靳岄的衣袖、前襟、长袍,全都染成了红色。他的眼也是红的,里头盛着熊熊烈火,能把游君山焚烧殆尽。
那是游君山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靳岄分明流着泪,却又似乎怀着永远不能消去的仇恨。游君山想起与他重逢的时候靳岄也是这样哭。哭着也笑着,久别重逢,欣喜若狂,就这样扑进自己怀里。
他想给靳岄擦眼泪。但他没有手。
靳岄拔剑,血开闸般涌出来,游君山仰面躺倒,冷雪落进他的眼睛和嘴巴里。他什么都说不出,心里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生出几分油然的平静。
他还没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他希望她长得像白霓。
贺兰砜从靳岄手中接过那把被血染尽的剑。靳岄紧紧抓着,一时竟然松不开。他完全没意识到贺兰砜在身边,只是瞪着躺地的游君山。天太冷了,不能哭,会哭坏眼睛,但他眼泪完全停不住。靳府就在不远处,冷清萧瑟。他回到梁京的桩桩件件不过是一次次重复提醒:他确实永远回不去了。
游君山忽然在地上一弹,仅剩的那只手抓住靳岄的衣角。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但还要拼着命说话:“靳岄……别跟高辛狼子在一起……别信他!”
靳岄冷冷垂眸。
“他的哥哥……与靳将军之死有莫大关联……”游君山哑声一笑,不断咳血,声音越来越混乱低杂,“……西北军根据白雀关关外地形做了部署……莽云骑分散五处,做好了埋伏,只等喜将军袭来……我们提防了封狐和金羌的探子,却没想到,从北戎……从白雀关北边,居然有探子渡过列星江而来……”
贺兰金英带着巴隆格尔和几位北戎士兵横渡列星江而来。这支探查白雀关消息的队伍,给金羌军提供了至为重要的初始资料。
“没有贺兰金英……西北军不会有第一败……没有第一败,就不会有之后的……他眼睁睁看着将军死……他也是帮凶,他也是!”游君山用最后的力气大吼,“贺兰砜什么都知道,但他不会说……别信他,别信——”
声音中断时他仍攥着靳岄的衣角,一双眼睛闭不上,眼眸里是梁京冬季的第一场雪。
靳岄静静站在游君山渐冷的血泊里。他看向贺兰砜,贺兰砜也正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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